第109章
他俩在警局最可怕的遭遇,很可能是无止境的签名。 不过雅克夫斯基依然指示下面的人进行各种各样可怕的猜测与剖析,让危机感升温,造成一触即发的气氛。 官网的主视频剪辑也迅速到了位,煽动人心。 雅克夫斯基观看视频,夏天和白敬安……并不触碰彼此,但保持着互为策应战友的距离,不时交换眼色。阴影依然存在,但眼神的交换不只为战术意图,更多只是习惯与安心。 没有力量能分开他们。 夏天和白敬安正在离开警局,太阳已经西斜,渗出不安的红色。 实时视频中,所有人都能看到夏天的枪随便插在后腰,毫无掩饰的意图,阳光在他长发上镀上一层燃烧般的橙黄,从来都不是权贵们毯子上宠物柔顺的皮毛。 白敬安走在他旁边,不像战术规划,倒更像个血和枪火磨砺出的战士,在平静的建筑中反射冰冷的光。 他俩正在聊n区暴动时的一场战役,夏天说道:“——场面特别大,隔老远都能看到爆炸。” “我喜欢爆炸。”白敬安说。 夏天笑起来,白敬安也朝他笑,语言和肢体的动作都无比熟悉,轻松自在。阴影仍在,但在一起时好像能填平所有残缺。 这世界有时摧毁什么简单无比,但有时候却极其困难。 总会有那种东西的,好的东西,在地狱里也非要固执地保持原样。 雅克夫斯基看着他们穿过大厅明亮的落地窗,踩在主城现代的建筑中却仿佛行走于战场之上。 夏天又开始向白敬安说一次击杀,笑得绚烂又危险,白敬安专心地看他。炽热的阳光在他们周围伸展,两个煞星比划和交谈,铺天盖地全是杀气。 雅克夫斯基听夏天说道:“我超级喜欢爆炸——” 与此同时,主屏幕上一道红色警告的曲线猛地扬起,像道凄厉尖锐的音符。 周围所有的悬浮屏都起了反应,如同有人从虚空投下一块巨石,浪潮瞬间淹没城池,鲜血涌出,一片混乱。 雅克夫斯基呆在那里,他眼前几乎所有屏幕都开始放同一画面。 是浮空城的俯拍视频,他一时不确定是哪里。这年头城市和城市很像,无止境地彼此复制,有同样连锁的旅店、餐馆、商场和健身馆。只是一些地方更繁华,阴沟里的血肉更密集。 这片疯长的城市的西侧,正发生一场巨大的坍塌。 大片建筑像是纸做的盒子一样轻易便塌陷了,湖泊和溪水咆哮四溅,树木绝望颤抖,倒地折断。进食了无数血肉的浮空巨兽濒死,发出凄厉的吼叫,响彻天地。 有人在大叫:“第七卫星城西城黑林区的浮空引擎!” “沉了!” 雅克夫斯基想,确切地说,是第七卫星城西缘的炼狱死刑娱乐园……沉了。 更多的近景信息狂乱地涌进视野,他看着熟悉的园林和废弃状建筑。 那里是好几个电视台——包括主电视台和网络私人台——的重要拍摄区域,主要搞死刑犯折磨游戏。 上世界的死刑犯娱乐相关的产业极为巨大,存在大量见不得光的利益争斗,它吞噬过不知多少惹了麻烦或就是长得太好之类的无辜者,是上城娱乐业的又一片藏污纳垢之所。 现在,这精巧残酷的玩具破碎,向下跌落,下方一片漆黑,如同万丈深渊。 后续信息浪潮一样急速涌入,立刻有组织宣布负责。 屏幕中,反抗军烧着火焰的废墟标志迅速亮起,红得刺眼。 这班人自称反抗军,当地保安公司猜有近三百人,他们带着重武器,经过一番激烈的枪战,死了二十多个人,硬是冲进了重重保护的浮空引擎维护区。 不再是巧妙的病毒式入侵,而是大规模、有计划、纯粹的暴力破坏。 雅克夫斯基一边看网络上赤红的关注曲线,一边迅速查看宣布负责的信息。 一般人也就是写一段话,这班人简直是写了本书,表示此娱乐园的罪名完全罄竹难书,还要求当局立刻释放夏天和白敬安。 雅克夫斯基不知道领头的是谁,但知道在今天之前,此人绝对不是反抗军。 在半个小时前,他们是了。 报道的主持人一派战争降临的兴奋语气,说道:“这班人有着明确的撤退方案,绝不是自杀式袭击的纯粹暴徒!现在当地警方和保安公司已经介入追捕,但还没有头绪!” 他说话的样子简直要在摄像头前燃烧起来。 那是因为在此之前,这班“反抗军”肯定幻想过很多次如何毁掉那个地方,雅克夫斯基想,直到主城的警局在摄像头前笃定地说战神是“反抗军高层”,夏天和白敬安在烈阳下肆无忌惮地笑。 一切的愤怒与毁灭欲都找到了出口。 他看着窗外,疯疯癫癫地笑起来。 下午的阳光炽热橙红,笼罩在平静的主城之上。 但无与伦比巨大的阴影降临了。那是从地狱复活的死者,是黑暗的正义,无可抗拒,仿佛报应。 每个人都这么相信。 并将死于这迷乱、痛苦、绝望的狂信。第五十一章 玩场大的 1. 灰田没去警局接夏天和白敬安,权贵们再次把她叫去了沙龙,托她“带个话”。 灰田极尽所能避免靠近那儿,它像是处于时间之外,一个虚空之中的地方,永远地古色古香,烧着壁炉,主人们彬彬有礼,容貌和言谈的字句也是永恒不变的。 她选了一套衣服,照例是从时尚杂志上拷贝的,反正在那里穿什么都尴尬。 她接入虚拟空间。 壁炉的火光亮起来,空气里有一股松木和古老家具的味道,温度和她上次到来时丝毫未变。 她站在门口,局促不安,仿佛蝼蚁去见不可言说的神明。 “……盈利性膨胀快要到头了。”沙龙里有人在说。 “想不到周期这么短。”另一个人说。 在说钱,灰田想,腔调总是十分文雅,好像不是世上最血腥的生意。 她小心地走进去,没人看她。 “无论是科技发展,还是人口繁殖,都是越往后越疯狂的加速度。”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,灰田认出那种市场评估员的神态。那人继续说道:“造神营销已经进入收尾阶段,就差给他一个壮烈的死法了。” “白敬安呢?” “能留着吗?我喜欢他。” “他一个人倒无所谓,但大概留不住。”有个人笑,好像这是一场逗乐的表演,“夏天死了,他死也会给咱们好看的。” 这话引来一阵笑声,灰田觉得浑身发冷,还很想吐。 她站在沙龙的角落,这里没有人让她坐。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网上的最新信息,警局之外,摄像头铺天盖地,无边无际,等待着传说中“领袖”的到达。 自从反抗军的事件以来,上城跟狂乱疫病爆发似的,无论点开哪个频道,都全是同样的画面。 ——第七卫星城正在坍塌,没有了浮空引擎,那庞然大物如此脆弱,化为无数破烂的垃圾,坠入下方的黑暗。 庞大壮烈,如同末日。 但一切不过是这些人手中的玩具,一次营销游戏。 “我仍然觉得用不着这么急。”又有人说,“只要夏天出来说几句话,把节奏压一下,周期还可以再拖长一年……” “时间长,但赚得不一定更多。” “你是想明年嘉宾秀再和他玩玩儿吧。” 他们就这个问题讨论了一会儿,语气轻快趣味,又一场上流社会的趣味击球游戏。 灰田再次去看场外,浮金一台正在直播夏天和白敬安离开警局。 下午橙红的光线笼罩世界,仿佛爆炸冷酷的火光。夏天正向白敬安比划什么,两人脚步稳定,既是亡命之徒,却又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。 看到他们出来,外面的人群爆发尖叫和轰鸣,朝前涌动。 一个记者冲破了警戒网,朝他们叫道:“请问,你们对反抗军的事有什么看法?!” 一个保安人员走过来要把他拖走,夏天做了个“等一下”的手势,那人便退开了。 他并没有权限,建筑、保安甚至他自己的所有权都是浮空城的。但保安毫不犹豫地听从了,好像夏天理当控制一切。所有人也都觉得理所当然。 对面飘过亮着反抗军标志的幻境飞艇,这标志几个小时内烧遍了上城的每个角落。 燃烧的光线也一时间映在所有人眼中,这一小片空间积聚了巨大的火种,正要开始焚烧。 夏天开口。当他开口,所有人都安静下来。 “我认为,”他朝记者说道,“反抗之人,都能叫‘反抗军’。” 记者呆呆看着他的面孔,好一会儿才找回语言。他说道:“反抗军是一支成熟的群体,有自己的历史、标志和原则,规模巨大——” “还有目标。”夏天说。 他看着脚下无数的节目组,还有警察和路人。 高楼大厦望不到边,广告牌层层叠叠地铺开,一片繁华又虚无的天堂,人们眼中全是着了魔般的渴望。 橙红的艳阳照在城池之上,战神眼中全是毁灭的火光。 他突然抬起手,做了个手势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战神的指尖,所有的光都聚集于此。 夏天指尖向下,有一秒钟灰田以为是一个拿枪的动作,接着她意识到,夏天画了一道坠落的曲线。 她的呼吸都停了。战神笑得仿佛世界毁灭,没有力量可以阻止。 他说:“毁灭上城。” 灰田哆嗦了一下,退出屏幕,在这里分神可不是好主意,这些人需要全部的关注。 她重新独自站在古老而虚无神明的居所中,刚才看到的东西让她喉咙里烧着某种火热的东西,她说不准是什么。 反抗军是不存在的……应该是不存在的,没有可能啊。 只是在卖东西而已,每个人都狂热地想要相信什么……相信愤怒、残缺、不公和痛苦并非毫无意义,只是日复一日空洞地尖叫。总有一条路的,会有报应的。 灰田孤零零站在那里,半个小时后终于有人跟她说话,朝她微笑,说“灰田小姐来了”,跟她不是他们老早就叫来的一样。 她知道他们并非想惩罚她,只是习惯了别人的服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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